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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 王者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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龍佑帝驚魂未定,重新藏在失魂身後,很有幾分怨恨。他惱怒的是,宮中侍衛竟遠遠圍了人墻在觀望,沒有一人敢向前一步。縱然殺手們出手的罡氣勁浪逼人,侍衛們的窩囊更令他心寒。

天宮的人呢?他失望地等待。

藍颯兒雙鉤一甩,越過空隙斜斜地飛向龍佑帝,小童趁勢一椎飛出,直撲失魂面門。秋瑩碧避開詩詞劍法的攻擊,腰身一折,刀鋒以不可思議的弧度劃去,偷襲失魂下盤。紅衣陰魂不散地追著皇帝的蹤影,掌風一變,以多年修煉的“絕慮功”為基底,兩臂如槍似戟,徑直戳去。

龍佑帝心道“不妙”,眼看失魂無論如何無法顧及兩邊,便尋思如何出手擋他一擋。他心念稍動,藍颯兒的雙鉤已飛到他眼皮底下,再看,紅衣的兩手宛如鷹爪,就要把他這頭小羊憑空拎起。

皇帝魂飛魄散,腦內一片空白。

一陣柔和的煦風托起了他,龍佑帝溜溜轉了一圈。只見失魂劍氣鼓蕩,灼熱的真氣自劍上源源不斷傳出,劃開一道楚河漢界,將攻向兩人的兵器掌力盡數化解。

失魂輕抖劍尖,未見他如何作勢,一招精微玄奇的劍招已然施展。各人放眼看去,見到的攻勢卻都不相同。紅衣眼中這一招來勢洶洶,有開山裂石之效。小童卻看到一派花光迷離,溪水清流的景象,只覺劍招後必有殺著,不敢被表象迷惑。牡丹刀下歌舞未絕,此時如聞琴音伴奏,斷腸聲淒慘相催,令她刀意撩亂。風吹殘雪,掠過芙蓉心頭,當她目睹劍意如嶺上千重雪,寒氣直透胸襟,便打了個寒顫瑟瑟退開。

無人敢攖其鋒芒。

龍佑帝目眩神迷,失魂能以一敵四,武功固然玄妙,卻不知他為何而出手。倘若攔住這四人,為的是親取帝王頭顱,可就大大不妥。皇帝心急如焚,張眼瞥見遠處一個紫色身影如踏風雷,飛一般地趕來,不由大喜。

“遜之,快來救駕!”他竭力喊出,聲音卻嘶啞難聽,酈遜之老遠聽見,揮動玉尺呼應,宛如一道飛虹越過眾侍衛頭頂,出現在紅衣四人身後。

他的到來,使情勢更向有利的方向傾斜,微妙的站位,把四人逼到了死角。

如入甕中。

紅衣冷笑一聲,拼上十成功力,颯然飄出,仿佛紅日墜空,忽地撤出了戰團。

他疾似旋風,繞過酈遜之所在之地,直接向眾侍衛出手。侍衛拔刀對抗,紅衣掌風狂掃,一個個迎面窒息。酈遜之揚尺追了過去,炫出十數個尺影,如流水橫波跌宕。

紅衣傲然冷笑,雙掌如鐵,與玉尺硬碰硬接上。一時酈遜之只覺渾身震動,被他的深厚內力震得兩手發麻,險些握不住玉尺。他氣息翻湧之下,內息裏便有一股柔和氣力裹挾全身,玉尺上旋即散出綿綿真氣,纏住紅衣的掌力。

龍佑帝見酈遜之被紅衣阻住,無法貼身保護自己,不由憂心如焚。失魂的身手高則高矣,終究不是可信賴的人,皇帝腳下抹油,幾次想脫離他與殺手的戰圈,逃到侍衛叢中去。怎奈小童三人傲骨仍在,雖然對失魂又敬又怕,卻不允許自己就此罷手。龍佑帝只要露出些許破綻,三人就追蹤而至,不給皇帝絲毫喘息。

失魂不以為意,皇帝在他身後東躲西藏,他視若無睹,劍尖就擦了皇帝衣角而過。龍佑帝看到涼涼的劍,仿佛撫摸了一下肌膚,從腳底躥上深深的寒意。皇帝被一嚇之後,心底湧上的便是厭惡,他憎恨失魂,讓帝王顏面掃地。

更讓他在懼怕中比較出王者的氣概。他驚覺,在這殺手之王面前,他猶如一個孩子。皇帝應該無所懼怕,是這天下的主宰,他不能在臣下面前流露恐懼與慌張。

拜這些殺手所賜,侍衛們看夠了他的狼狽。龍佑帝恨恨地想,縱然失魂是來救駕,也絕不原諒他的無禮。

四周侍衛越聚越多,小心翼翼地縮小著包圍的圈子,藍颯兒皺眉瞧見,冷笑一聲,空出一手,灑出紛紛揚揚的黃沙。酈遜之知道厲害,大叫了一聲小心,沙霧蒼茫漫開,不小心沾到十數個侍衛,翻身即倒。藍颯兒回轉身來,冷冷看了眼皇帝,龍佑帝只覺這美人兒如一支尖利的簪子,狠狠刺在了胸口,不覺心疼起來。

千裏黃沙隨風彌漫,到了失魂身邊,就像撞了墻,再也近身不得。失魂搖頭嘆息:“何必傷無辜人的性命?”一劍翻轉,切向藍颯兒的玉手。

藍颯兒揮鉤攔截,劍勢破竹,竟沒有擋住。

秋瑩碧橫刀攔去,她天性倨傲,從不把外人放在眼中,此時見藍颯兒閃避不及,立即援手相救。被她這一耽擱,失魂的劍稍稍一慢,藍颯兒借此緩過氣來,掠開一尺,重新抄起雙鉤,交錯檔格。

劍與鉤,發出尖厲的叫聲,火花四射。藍颯兒兩手酸麻,被震得幾乎抓不住玉簾鉤。秋瑩碧刀鋒一轉,再劈過去,小童的錐子就擦了等閑刀掠過,直擊失魂雙眼。

一道麗影穿過眾人,一劍浩然千古,氣勢如開天辟地。

“長天凈,絳河清淺,皓月嬋娟。”

花非花曼聲吟哦,與失魂珠聯璧合的劍招軒然亮出,第一式,將未央椎擊落在地,第二式,巧妙卸去等閑刀的勁力,第三式,抖了劍花穿過玉簾鉤。小童三人齊齊變色。

花非花盈盈笑望,朝失魂頷首示意,她眼中更多的是相逢的熱切,敵人的攻勢並不放在心中。失魂初次見她,卻像熟識多年的知交,順手一劍,兩相輝映,將三人逼退數尺。

此時,天宮諸女嬌叱聲漸漸靠近,護駕的人越來越多,龍佑帝松了口氣。

四個殺手均是心中憋氣,見失魂與花非花聯手,天衣無縫,劍法如出一轍,便知花非花果是歸魂沒錯,酈遜之亦猜出花非花身份。秋瑩碧與藍颯兒深恨當日養虎為患,未曾拼死除去花非花,致使今日越發被動。小童知大勢已去,嘆了口氣,先自退後幾步,萌生了去意。

紅衣看出他心意,橫掌喝道:“等我殺了此子,再走不遲。”酈遜之微笑:“大言不慚。”紅衣冷哼一聲,掌力愈加兇猛,大有非斃酈遜之於掌下的架勢。小童蹙眉苦笑,紅衣的目標本是皇帝,如今本末倒置,酈遜之倒像他仇人一般,無奈地揚椎射出。

“容我助你。”小童不斷地嘆氣。

換作他人,紅衣心高氣傲,必不容人援手,但小童幫忙,他卻並無不滿,由小童阻住酈遜之退路,自己摒絕萬慮,雙掌如驚鴻矯電,朝酈遜之源源打去。

失魂慨然長嘯一聲,嘯聲直貫雲霄,聽得眾人心頭駭然,仿佛所有殺氣被這一聲刺破,頓時恍然若失。失魂長劍掠空,朝紅衣、小童遙遙點出一劍,劍氣如寒流嗖地流過,他回劍一掃,噝噝寒氣湧向秋瑩碧與藍颯兒。

花非花了然一笑,劍尖忽有香氣逸出,使出“麝檀功”。藍颯兒最警惕她的舉動,一見有異,立即封住口鼻呼吸。秋瑩碧慢得一步,被花非花傳出香氣沾到,等閑刀不由一醉,緩了一緩。此時失魂劍氣激射而至,寒流倏地鉆入秋瑩碧手腕中,等閑刀鏘然落地。

“你們此時不退,真想死在這裏?”失魂厲聲說道。

藍颯兒粉面一青,鉤起等閑刀甩向秋瑩碧,身形疾退而去。秋瑩碧盯了失魂一眼,又恨恨瞪著花非花,無奈撤退。小童早有退意,見狀招呼紅衣道:“來日方長!”紅衣傲然一笑,並不退縮,一招強過一招,似要把所有氣力都壓上去。酈遜之呼吸艱難,被他迫他幾乎要喘不過氣,漸呈挨打局面。

小童萬分無奈,眼見謝紅劍領了天宮諸女趕到,他們再不脫身,更加受制於人。紅衣一味與酈遜之纏鬥,藍颯兒和秋瑩碧轉眼已遁得遠了,小童橫下一心,運起“流珠功法”,氣息旋轉如珠,未央椎隨即宛若靈蛇游走周身,將他護得滴水不漏。

小童人如箭矢,彈向酈遜之,他必須速戰速決,立即聯手紅衣幹掉對手,才能把握逃生的時機。紅衣唇角露笑,一掌挾了十成功力拍向酈遜之脅下,酈遜之被左右夾攻,躲閃不及,生生承受了這一記。

一口鮮血噴射而出,酈遜之胸中氣息翻湧,未央椎旋即打到,刺破他的手臂。酈遜之踉蹌倒退兩步,紅衣正待趕上再補一掌,驀地裏一拐打來,一個熟悉的聲音朗聲笑道:“以二打一,好不無賴!”

傷情懶洋洋地插入戰團,拐杖戳東打西,紅衣、小童措手不及,忙不疊應付他的攻勢。小童註目場上,再鬥下去只會膠著在一起,且對方高手越來越多。紅衣暗叫一聲“可惜”,終生了退意,雙掌蕩開傷情的拐杖,身形如風遠逝。

小童趁機沖入侍衛群中,殺出一條血路。花非花扶住酈遜之,暗中運起真氣傳去,酈遜之嗅到一股提神醒腦的香氣,精神頓時一振。傷情見兩人遠走,並不追去,收了拐杖朝失魂、花非花一笑。

紅衣疾走數步,回望酈遜之,後者轉瞬神采奕奕,竟如未受傷一般,持了玉尺趕來。紅衣心下嘆息,決然向前疾奔,掌風所至,摧枯拉朽似的倒下一片。

天宮諸女分別圍堵兩人牡丹、芙蓉,怎奈四周侍衛眾多,反而束手束腳,很快與四人拉開間隙。謝紅劍見龍佑帝身側仍有失魂和花非花在,不能放心,便放棄追捕四人,召集諸女保護皇帝。

對紅衣拋下自己對付酈遜之,龍佑帝不免有些失落,等看到酈遜之受傷,他又深感慶幸,沒有被這些殺手傷到皮毛。此時謝紅劍奔到皇帝面前,萬福行禮道:“妾身救駕來遲。”

龍佑帝深吸一口氣,道:“天宮距此遙遠,朕不怪你們。”瞥了一眼失魂三人,躊躇不語。

失魂忽然一笑,翻手抓住皇帝手腕,謝紅劍大驚,正欲動手相救,花非花道:“莫怕,我師兄不是惡意。”酈遜之心想,花非花身份特殊,不知江留醉此刻何在,心中一陣惦念。

皇帝心驚之際,一股柔和真氣自腕間流入,旋即游走百骸,暖洋洋通身舒泰。

龍佑帝遭四大殺手一嚇,神魂本已受損,只是尚不自知,失魂此舉補其元氣,對他大有裨益。他舒服地享受了半刻,失魂松開手,淡淡說道:“望皇上好自為之。若是哪日君不像君,民生塗炭,在下定來取你首級。”

說完,悠然朝花非花與傷情一點頭,揚長而去,姿態超逸飄然。謝紅劍大怒,橫劍阻攔,傷情一拐打去,氣力霸道已極。謝紅劍嚇了一跳,心頭冒出對手的名字,不覺一驚。花非花手中的“千古”挽了個劍花,朝天宮諸女一笑,追隨失魂去了。

三人輕功卓絕,說走便走,逝若流星,天宮諸女眼睜睜看他們遁出數丈,竟無法阻攔。

龍佑帝叫道:“罷了,放他們走!”他一臉陰沈,按下惱羞成怒的心,走到酈遜之面前,和顏悅色地道:“遜之,朕立刻召太醫來為你醫治。”

酈遜之道:“臣無礙,多謝皇上費心。”看了前襟的鮮血,想到紅衣的狠絕,不知怎地,並沒有絲毫恨意。對紅衣來說,難得棋逢對手,所以才生出鬥志。酈遜之頗有惺惺相惜的感嘆,可惜身處不同陣營,只能以生死論交。

“你無事便好。”龍佑帝環視眾侍衛,傷者甚多,便傳了太醫前來。在麗玉閣等待的酈琬雲和其他妃嬪此時亦都驚駭趕來,龍佑帝怕她們擔憂,一律拒而不見,命酈遜之與謝紅劍同到偏殿中商議。

偏殿中,龍佑帝抖擻精神,冷笑道:“這些殺手入皇宮如入無人之境,可恨!真是可恨!”謝紅劍垂頭,愧疚地說道:“是妾身思慮不周,救駕來遲……”龍佑帝斷然道:“與你無關,是禁軍太過無能!”他吸了口氣,雙眼因憤怒而充血。

今日,他看到了王者的氣象,萬物臣服腳下,神佛莫擋的豪情。可是,那王者並不是他,龍佑帝為此沮喪羞愧,甚至生出了嫉妒的念頭,想要打破對方不敗的神話。

龍佑帝盯住謝紅劍:“天宮主,你可知來者這幾人的身份?”

“他們是江湖最有名的六大殺手。”

“六大殺手?不是有七個人?”

“另一女子想是靈山三魂中的歸魂,醫術了得,武功卻也不弱。妾身見有她協助失魂,適才便知皇上會安然無恙。”謝紅劍點出花非花的名醫身份,示意並非陷皇帝於險地而不理。她暗中瞥了一眼酈遜之,知花非花與他是熟識,此時沒有點破,特意賣個人情。

“哦?你說得不假,她武功的確不錯。”皇帝聽到花非花不是殺手而是名醫,稍稍放心,靜了一靜,凝神道,“你們說,指使那四大殺手來殺朕的人,會是誰?”

“……雍穆王?”謝紅劍猶豫地說道。

酈遜之知金敬有意在大婚日動手,再加上牡丹、芙蓉殺了金逸,雖然金逸之死仍有疑點,但紅衣等人不似金敬所雇。加上他知道,紅衣、小童都有天宮靈符,謝紅劍與他們之間究竟是何關系,他始終參詳不透。如果指使他們的是嘉南王,就能說得通,此時燕陸離領兵在外,若是皇帝在深宮遇刺,燕陸離轉回京借口為皇帝報仇,除去金氏、左氏,就能奪取帝位。

更何況今次的刺殺,天宮護駕來得實在晚了些。

酈遜之沈默不語,龍佑帝眉頭微蹙,似乎為了安他的心,皇帝說道:“遜之,天宮主不是外人,你有什麽想法,但說無妨。”

“臣以為,是左勤指使。”酈遜之說出左勤的名字,想到楚少少始終未提到過四大殺手,可能仍有所隱瞞,心中也是一灰。

“左勤……”皇帝嘆息,這幾日顧亭運手下的人在破譯賬簿,尚未完工,看來要抓緊時間。否則再來一次刺殺,他未必會如此僥幸。

“是,昭平王府上有大筆銀錢往來,或與收買江湖人有關。”酈遜之斟酌說道,暗指賬簿的事。

“說到收買江湖人士,雍穆王也不遜色。”龍佑帝亦若有所指,他說完,忽地想到什麽似的,眼睛一亮。

“天宮主,朕要你匿名在江湖上懸賞重金,誰能殺了這六大殺手,一顆首級可得萬兩黃金!要用江湖人對付江湖人,縱然他們六個武功蓋世,到底防不勝防。”龍佑帝頓了頓,手心興奮地出汗,仿佛忘了失魂和傷情剛救過自己,只記得那句“取你首級”的宣告。

皇帝這句話,宣告了一場腥風血雨的江湖風波。酈遜之心下一寒,視線落在虛空處,不敢與皇帝對視,怕龍佑帝看出他內心的寒意。

謝紅劍曼聲應和道:“皇上說得是,以全江湖之力對付他們,終有陰溝裏翻船的時候。”龍佑帝自嘲地笑道:“朕會做個好皇帝,不負失魂救我一場。可是,朕也絕不容許有人想要朕這頭顱。無論是誰,動這個念頭,就該死。”

最後的一句話,他說得咬牙切齒,像是要把違逆者的意念,都咬碎在唇齒之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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